第284章 乱世当用重典

就在青阳散人于崔府之中,为刘靖求亲之时。

另一支队伍,正踏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,向着歙州的方向归去。

玄黑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旗面上的“刘”字龙飞凤舞。

是三百玄山都的精锐甲士,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铁甲,腰悬横刀,背负劲弩,沉默地簇拥着中军处的那道身影。

主帅刘靖身披银亮明光铠,端坐于紫骓马上,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连绵的青翠山峦。

饶州的喧嚣与纷扰,已被他尽数抛在身后。

那里的调子已经定下。

民政方面,大小事务皆已步入正轨,新政的推行虽有阻力,却已是大势所趋,运转井然有序。

军事上,季仲与庄三儿正厉兵秣马,对新降的士卒加紧整军操练,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将其打造成一支能战之师。

而甘宁,则坐镇鄱阳湖畔,一面督造楼船、蒙冲等各式战船,一面广招昔日水寇与沿湖渔民,着手组建一支真正属于刘靖的水师。

按照早已拟定的战略规划,对信、抚二州的危全讽兄弟用兵,至少要等到三五个月之后。

秋收的粮草入库,新练的士卒成军,强大的水师初具规模,届时三路并进,方有一战而定的把握。

此刻的他,留在饶州已是无事可做。

况且,林家的人已经到了歙县,总不好一直晾着不见。

林家名头虽不如五姓七望那般响亮,可实则也不弱,庐州林氏乃是九牧林分支之一,盘踞江淮二百余年,几乎等同于唐朝国祚。

虽说自黄巢之始,又历经的高骈之事,林家不复往昔,可世家到底是世家,瘦死的骆驼比马大。

若能得林家相助,他的实力将再上一个台阶,并且为往后经略江南埋下伏笔。

不过,刘靖用世家,却也防着世家。

日后若真能定鼎天下,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,他自然会铭记,并投桃报李,可想要恢复往日世家门阀与皇帝共天下的盛况,那绝无可能。

作为一个穿越者,熟知唐之后的历史,能拿出来敲打世家门阀的手段太多了。

当然,更重要的,是回去筹备那场迟来的婚事,正式迎娶崔莺莺。

一想到那个明眸皓齿、天真烂漫的女子,刘靖的眼神便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。

与来时的行色匆匆、一日百里不同,此次归途,刘靖刻意放慢了行程。

他存了沿途视察地方、考核官吏的心思。

第一站,便是婺源。

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时,刘靖一行抵达了婺源县城。

城门口,新任县令方蒂早已率领县丞、县尉、主簿等一众官吏在此恭候多时。

队列排得整整齐齐,衣冠也一丝不苟,但那股自上而下弥漫开的紧张,却如同实质。

“下官方蒂,恭迎刺史大人莅临!”

见到那面熟悉的玄黑大旗出现,方蒂心脏猛地一缩,连忙整了整衣冠,快步上前,对着缓缓行来的刘靖深深一躬,姿态谦卑到了极点。

他身后,那群平日里在县中也算头面人物的官吏,则更是齐刷刷地躬身作揖,望着鞋尖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刘靖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。

他并未急着去扶起任何人,只是将马缰随手递给亲卫,目光平静无波地从方蒂,再到他身后跪倒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。

“不必多礼。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,平平淡淡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
“本官此番只是归途路过,顺道看看地方。方县令,不必如此大张旗鼓。”

“谢刺史!”

众官吏战战兢兢地起身,方蒂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飞快地瞥了一眼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顶头上司。

不过数月未见,经过饶州一战,他只觉自家这位刺史身上的气势似乎比往日更甚了几分。

“刺史一路车马劳顿,下官已在馆驿备下薄酒,为刺史接风洗尘。”

方蒂连忙再次躬身,侧身引路,姿态愈发恭敬。

刘靖不置可否地“嗯”了一声,迈步向城内走去,玄山都的甲士沉默地分列两旁,将所有无关人等隔绝在外,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城。

馆驿之内,早已清场。

雅间中,酒菜精致,香气扑鼻,但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
方蒂亲自执壶,战战兢兢地为刘靖斟满一杯,双手奉上时,手腕竟有些微的颤抖。

刘靖端起酒杯,并未饮下,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,目光低垂,似乎在研究着杯中酒液的色泽。

整个雅间落针可闻,一众婺源官吏正襟危坐,连呼吸都刻意放缓,额角已经有细密的汗珠渗出。

他们知道,真正的考验,现在才要开始。
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刘靖忽然开口了。

“方县令,我问你,这几个月,婺源的春耕,做得如何?”

来了!

方蒂心头猛地一紧。

这是刺史大人对他这位新任县令的第一道考题!

他不敢有丝毫怠慢,连忙躬身回道:“回刺史!下官时刻谨记刺史钧令,抵达婺源之后,便立刻着手安抚流民,清丈田亩,劝课农桑。”

“如今……如今已让近千亩抛荒之地,重新种上了庄稼!”

他说出“近千亩”这个数字时,脸上没有半分邀功的自豪,反而充满了忐忑。

刘靖听完,脸上依旧看不出半分喜怒,只是将目光从酒杯上抬起,缓缓投向他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称赞邻家的收成。

“近千亩……看来,方县令与婺源的世家们,谈得不错。”

这句轻飘飘的话,落在其他官吏耳中,或许只是寻常的褒奖。

但落在方蒂耳中,却只觉得刺耳!

谈得不错?

“谈”?

在刺史大人耳中,这个“谈”字,究竟意味着什么?

是代表自己无能,只能与那些根深蒂固的地方豪强虚与委蛇,靠着妥协与让步,才换来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“政绩”?

还是代表着自己与那些恨不得食其肉、寝其皮的世家大族之间,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交换与勾结?

一瞬间,方蒂的脑子一片空白,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,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

他最怕的,从来不是世家的阴谋报复,也不是乡里愚民的戳脊梁咒骂,他唯一怕的,就是来自刺史的猜疑!

他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,所有的权势、前程、乃至身家性命,都系于刺史一人之身。

一旦被刘靖认为不忠,或是有了二心,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!

这股恐惧,瞬间压倒了连日来所有的委屈。

必须解释!

立刻!马上!

“噗通!”

方蒂猛地离席,双膝一屈,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,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。那份毅然决然的姿态,让整个雅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,所有的官员都骇然变色。

他的声音不大,却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微微发颤,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。

“刺史明鉴!下官……不敢‘谈’!也……不配‘谈’!”

他猛地抬起头,那双原本还算清明的眼睛,此刻因恐惧和激动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,他死死地盯着刘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
“是抢!是夺!”

“刺史有所不知,婺源之地,与别处不同!”

“此地山多田少,寸土皆为世家所有!流民涌入,在他们眼中便是蝗虫。”

“他们宁可让成片的土地荒芜着,长满野草,也绝不肯让一个流民染指分毫!”

“下官是奉刺史之命,以‘流民滋事,恐生祸端,需以工代赈’为由,强行从各家手中,将这些抛荒的田地‘抢’了过来!”

“此举,已然彻底得罪了婺源所有士绅豪族!”

“他们视下官为眼中钉、肉中刺,日日派人到县衙门前哭诉、咒骂,言语不堪入耳。”

“更有甚者,暗中串联,扬言要……要让下官在任上,死无葬身之地!”

说到这里,他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股以命相搏的惨烈。

“下官……是顶着满门的性命,以雷霆手段,拿下了三家鼓噪最凶的劣绅,抄了他们的家,将主事之人下狱,这才将此事勉强推行下去!”

他说完,便重重地将头叩在冰冷的地面上,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。

然而,预想中的安抚或是斥责都没有到来。

雅间内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刘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将那只盛满酒的杯子在指间缓缓转动,似乎在欣赏着杯中酒液因晃动而产生的涟漪。

这片刻的沉默,却让方蒂感觉比过去几个月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加起来还要沉重。

每一息,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

就在方蒂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的时候,刘靖终于开口了。

“处置了几家?”

方蒂一愣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他连忙抬起头,急声答道:“回大人,三家!”

“都是当地横行乡里、民怨极大,此次鼓噪最凶的!”

刘靖唇角终于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。

“才三家?”

“看来,婺源的世家,比本官想象的,要识时务一些。”

方蒂闻言,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“蹭”地一下直冲天灵盖!

他瞬间明白了!彻彻底底地明白了!

刺史大人在乎的,是他这把刀,够不够快,够不够利,够不够狠!

他杀的人,还是……少了!

“下官……下官……”

方蒂的喉咙一阵干涩,嘴唇哆嗦着,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他本以为自己拿下三家已经是惊天之举,却不想在刺史眼中,仅仅是“才三家”而已。

刘靖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,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一般,将话题轻描淡写地转了回来。

他抬起眼,目光重新落在方蒂身上,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。

“近千亩的荒地?”

方蒂额角瞬间渗出黄豆大的汗珠,他不敢再说“再增”,因为春耕时节已过,违背农时便是欺君。

他脑中电光火石,话锋一转,将承诺放在了未来。

“回刺史!这近千亩的荒地只是开始!”

“下官已立下军令状,督促各乡里正,务必在秋收农闲之后、入冬之前,再为大人开垦出至少千亩的熟地,修缮水利,为来年春耕打好根基!绝不耽误农时!”

但这显然不是刘靖的关注点。

他淡然道:“开荒是好事。”

“但若只重数目,不恤民力,那便是竭泽而渔,是取死之道。”

“我再问你,这三千亩地,可是你强逼着百姓,用鞭子抽出来的?”

方蒂心头狂跳,连忙赌咒发誓般地喊道:“下官不敢!下官时刻谨记刺史‘民为邦本’的教诲,严令各级官吏不得强征民夫,更不许鞭笞百姓!”

“这些田地,皆是分到田地的流民感念大人恩德,自愿日夜开垦出来的!”

“那便好。”

刘靖这才点点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刘靖便放下了筷子。

“明日一早,本官要下乡看看。”

方蒂立刻起身,躬身应道:“下官这就去安排!”

……

翌日,天色微亮。

刘靖却并未穿戴官袍,而是换下了一身甲胄,只着寻常的青色布衣,头戴软脚幞头,仅带了数名亲卫,打扮得宛如一位游学的富家士子。

方蒂自然不敢怠慢,同样换了便服,亲自在前方引路。

一行人来到城外十里处,一片新开垦的农田如同一幅绿色的画卷,在晨光中缓缓展开。

田埂笔直如线,田块规整方正,绿油油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充满了勃勃生机。

田间,十几个农人正弯着腰,赤着脚,在泥水中辛勤劳作,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背,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踏实的干劲。

刘靖翻身下马,将马缰交给亲卫,径直走向田埂。

一个正埋头插秧的中年农人见到身为县令的方蒂,吓得脸色一变,连忙要放下手中的秧苗行礼。

刘靖却随意地摆了摆手,温和地示意他不必多礼。

那农人见这位气度不凡、却毫无架子的“士子”如此和善,胆子也大了些,只是憨厚地笑了笑,便又低下头去,继续埋头干活。

刘靖看着他那黝黑发亮的脊背,和那片充满希望的新绿,没有开口问任何官面上的话,而是忽然轻笑了一声,似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身旁的方蒂感慨。

“看来,这天下最管用的,不是官府的鞭子,而是自家碗里的饭。”

这话语调平淡,却像长了眼睛一样,说到了人的心坎里。

那埋头干活的农人猛地抬起头,仿佛遇到了知音,脸上满是激动和认同,也不管什么礼数了,大声说道:“这位官爷!您这话可真是说到俺们心坎里去了!什么鞭子能有自家饭碗好用?”

他一屁股坐在田埂上,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水,黝黑的脸上泛着兴奋的光,指着这片望不到头的新田,打开了话匣子。

“您是不知道啊!以前这地都荒着,那些田主宁可让地里长出一丈高的野草,也不让俺们这些没地的人碰一下。”

“如今好了,刺史来了,让方县令给俺们做主,俺们总算有地种了!”

“这地多种一亩,俺家娃就能多吃一整年的干饭!”

“谁还用人逼?俺们自个儿都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,晚上做梦都在插秧哩!”

这番朴实无华的话语,比县衙里任何文书和汇报都更有力。

刘靖微微颔首,目光顺着农人手指的方向,看到田埂尽头,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少年正挑着两只不大的木桶,摇摇晃晃、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,显然是来给父亲送水送饭的。

希望,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生长。

他没有去帮那少年挑水,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田地。

那新修的水渠引来了山间的活水,清澈的渠水正缓缓流入田中,滋润着嫩绿的秧苗,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,那么的欣欣向荣。

但刘靖的眉头,却在无人察觉间,微微皱了起来。

他忽然蹲下身,无视脚下湿滑的泥土,捻起一把湿润的泥土,放在指尖细细地揉了揉,感受着其中的水分与黏性。

“方县令,你过来看。”

他的声音平静下来。

方蒂心中猛地一咯噔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,连忙快步上前,躬身问道:“刺史,有何吩咐?”

刘靖指着那看似完美的水渠,又指了指田地里水位明显偏深、泥土过于稀烂的一角。

“水渠修得不错,引水灌溉,省了百姓多少肩挑背扛的力气。这是功劳,我记下了。”

刘靖先是肯定了一句。

方蒂刚松了一口气,以为是自己多心了。

“但是。”

刘靖话锋陡然一转,目光变得锐利如刀:“你只想着引水进来,却没有想过,这水要怎么出去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如锤。

“你告诉我,这泄洪的沟渠为何没修?”

“是真的想不到,还是……有人不让你修?”

方蒂脸色一僵,显然完全没有想到。

刘靖缓缓站起身,用脚尖点了点坚实的田埂,再度说道。

“这片新田的地势,我刚才看过,北高南低。”

“想要顺利排水,必然要挖穿南边那几家大户的祖田和风水林。”

“你是怕彻底激反他们,怕动了他们所谓的‘风水龙脉’,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,所以就牺牲了这三千亩新田和数千流民的活路,是不是?”

方蒂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他本以为自己将此事处理得天衣无缝,用一个看似完美的开局,暂时稳住了局面。

却不想,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妥协,被刺史一眼就洞穿了!

刘靖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没有再逼问,只是语气平静地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。

“婺源多山雨,这一点,你不会不知道。”

“一旦天降暴雨,连下几天,山洪裹挟着泥沙而下,你这片寄托着你所有政绩和前程的良田,就会变成一片汪洋!”

“百姓们半年的辛苦,一夜之间,化为乌有!”

他顿了顿,声音愈发冰冷。

“到了那时,那些被你得罪的世家大族会第一个站出来,指着你的鼻子,骂你是无能的酷吏,是害民的灾星。”

“他们再煽动那些一无所有、怒火中烧的流民闹事……你猜,下场会是什么?”

方蒂闻言,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民怨沸腾的人间地狱。

他终于明白,自己那点看似聪明的“妥协”,在真正的上位者眼中,是何等幼稚可笑,又是何等致命的愚蠢!

看着几近崩溃的方蒂,刘靖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。

“亡羊补牢,为时未晚。”

“立刻传我的将令下去,以刺史府的名义,征调民夫,即刻开挖排水主渠!”

“告诉所有人,这是我刘靖的命令!谁敢以任何理由阻拦,无论士绅豪族,一律以‘动摇国本、祸乱军民’之罪论处,先斩后奏!”

“记住,你有先斩后奏的权力!”

“还有。”

刘靖转过身,拍了拍那早已被这番对话吓得不敢动弹的农人,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。

“你家开荒有功,本官记下了。”

“等排水沟修好,你再去县衙找方县令,领十斤猪肉。”

“告诉所有人,跟着刺史府好好干,就有肉吃!”

王二牛先是愣住了,随即巨大的狂喜冲昏了头脑,他激动得浑身发抖,也顾不上满身泥水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泥地里,冲着刘靖连连叩首,语无伦次地喊道。

“谢刺史!谢青天大老爷!”

“草民给您磕头了!给青天大老爷磕头了!”

刘靖没再看他,只是对依旧处于后怕中的方蒂说道。

“走吧,回城。”

回去的路上,方蒂一言不发,只是默默地跟在刘靖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,神情变幻不定。

有劫后余生的后怕,有对刘靖手段的敬畏,更有发自内心的明悟。

他明白了。

刺史大人今日此行,根本不是来视察,而是来给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学生,亲身上了一堂关于权术与为官之道的实践课。

这堂课的名字,叫“为政,即为战”。

当晚,刘靖没有再参加任何宴请,只是在馆驿中安静地处理了一些从饶州送来的公务。

第三日清晨,他便下令拔营,率部启程,继续归途。

方蒂率领婺源一众官吏,恭恭敬敬地送出城外十里。

临别时,刘靖在马上勒住缰绳,回头看着依旧躬身肃立的方蒂。

“方蒂,记住,为官治民,不仅要防天灾,更要防人祸。”
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只有两人能听见。

“婺源真正的洪水,不在天上,也不在田里。乱世,当用重典。说一千道一万,都不如屠刀好用。”

方蒂身躯一震,重重叩首在地,声音嘶哑而坚定。

“下官……明白了!”

刘靖不再多言,双腿一夹马腹,沉声喝道:“出发!”

玄甲黑旗,如一道黑色的洪流,滚滚向东而去。

方蒂抬起头,痴痴地望着那远去的玄甲黑旗,直到其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。

他缓缓起身,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婺源县城。

这一刻,他眼中的不安与迷茫尽数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带着冰冷杀伐之气的清明与坚定。

他知道,自己的路,才刚刚开始。